胡維躺著一動沒動， 何塵沒再說過話，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側身躺在沙發上。

應該不是睡著了，畢竟現在才七點半剛過， 按理很少有人會挑這個時間點睡覺。

胡維悄悄從被窩裏鉆出來半個身子， 房裏依舊是一片漆黑， 窗簾拉死了。

他不清楚何塵是否察覺到了什麽， 但至少知道何塵是在拿這種方式捍衛他的秘密。

胡維側著頭，盯著何塵的後背看了會兒， 心裏剩的那點兒不爽突然就散了。

好半晌，他才輕手輕腳地翻起來，伸爪子扒拉開床頭的小臺燈。

將光線調節成了不刺眼、但又能讓人感到安心的亮度。

做完這個，胡維再偷偷摸摸地鉆回了被窩裏，閉上眼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 胡維挺相信何塵不會輕易離開沙發，到點兒困了以後， 這晚睡得竟然還挺安穩。

醒的時候天已經全亮，聽見大鐘敲了整整八下…

八點了？

胡維睜眼，他這是幾乎睡了整整十個小時。

他整條狗縮在被窩裏，大致感受了一下何塵的氣息， 何塵竟然還在沙發上。

按平時的情況， 何塵這種老年人可能到五六點就必須醒，今天反而像是刻意在等他。

胡維變回人，從被子裏探出頭來，看見何塵還維持著昨晚那個姿勢， 但是人醒著， 在看手機。

“何塵。”胡維試著喊了聲。

對方放下手機，回頭看了胡維一眼：“睡好了？”

“嗯， ”胡維突然想起自己什麽都沒穿，於是將被子往上拉了點兒：“早安。”

“早，”何塵從沙發上起身，彎下腰：“你衣服掉地上了。”

胡維昨晚就是在那兒變的狗，現在估計是一團衣服全躺地上的模樣。

“啊，謝謝。”胡維一手拉著被子的一角，另一只手接過何塵遞來的衣服。

從何塵那個角度，還是完全能看清裸露的肩頸和一小部分後背。

“我去洗個澡…”何塵頓時像不大自在，“還是說你也洗？”

胡維一楞，這個“也”字能讓他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一起洗澡。

一個浴缸，泡著何塵和他…畫面太美實在不敢想。

“你先洗吧，我穿個衣服。”胡維手擡了擡被子，好讓它別再貼著某個部位。

“行。”何塵轉身進浴室去了。

水聲傳來，胡維嘆口氣，伸手順了一順不爭氣的自己，手上也是水。

挺奇怪的，雖然作為正常的生理現象，他有時早上醒過來他的確會那啥，但都不像今天這樣。

是因為何塵？

胡維嘆口氣，抽張紙擦了水，在房裏走了兩道才把衣服穿上。

倆人退了房隨便吃了點兒什麽，決定到這個國家西岸的某個小島上看看。

這好像本來就是何塵自己原定的行程，胡維對這兒完全不了解，加之身無分文，於是何塵上哪兒他就跟著上哪兒。

這國家雖然不大，但上小島得搭半小時的火車。

說是火車，其實看著外觀更像輕軌，速度不快，開起來動靜很小。

今天像是什麽節日，搭火車上島的人很少，當地人大都趕著回家籌備晚餐，路上人也比昨天少。

“…十四、十五。”西岸的船夫按人頭收了船費，“過節人少，這是今天唯一一趟船，你們都是游客嗎，游客今晚得住在島上。”

“要住島上，你沒關系嗎？”何塵問胡維。

“沒關系，今天提前訂好住處就行。”胡維說。

兩人跟隨其他乘客上船，挑了最後一排的位置坐下，船夫吆喝了一嗓子，船發動。

這塊水域狀似狹窄，但實則連接大洋，已經是海了。

胡維朝外頭看，今天起了點兒霧，水面先是看著迷蒙，船夫張口唱起歌來。

不是英語，聽著像比較古老的語種，聽上去粗獷而浪漫。

天上雲慢慢翻飛，船行了有一段路後，太陽像是終於找著了縫隙，從雲霧間投下光來，水面瞬間變得金光熠熠。

像幅油畫。

胡維轉過頭，才發現何塵也在看，水面跳動的光像住進了他眼睛裏。

“我很小的時候到過這兒。”何塵發覺胡維看他，突然說，“感覺沒什麽變化，挺好。”

“多小？”胡維沒想到何塵居然主動說以前的事兒。

“不記得了，可能六七歲？”何塵說，“我小時候因為…學畫，去過很多地方。”

胡維沈默了會兒，試探著問他：“很喜歡畫畫嗎？”

“嗯，”何塵露出了點兒笑說，“小時候特別喜歡。”

胡維看見這個笑，突然就覺得挺難受。

之前聽葉縝說起何塵過去的時候，他還寧願何塵從一開始就沒有喜歡過繪畫。

對那時還小的何塵來說，沒準兒能延續一生的愛好就這麽給毀了。

船夫今天只發這一趟船，人全部登島以後，他人還在唱歌，聽上去心情很不錯。

同船的基本是當地人，胡維和何塵幾乎能算島上僅有的游客。

這兒本就不算很特別的旅游景點，非但政府沒開發起來，島上居民講地方口音很重的英語。

所以何塵到那兒只要像昨天那樣簡單戴個帽子眼鏡，基本不會有人認出來。

能住的酒店實際就是島上的民宿，主人是對挺和善的夫婦，將他倆當成一對情侶。

胡維給他們解釋了好半天，兩夫婦才終於答應給他們分別開兩間房。

過去要到海邊玩基本得到下午三點、日頭不那麽毒辣以後，但今天基本上是陰天，沙灘是隨時能去的。

胡維沒下水，主要是不想讓何塵親眼看看狗刨。

“這兒是假海，我連海的味道都聞不到。”胡維說。

“那要不上山吧，現在這個點上去正好能看見日落。”何塵提議。

胡維沒多想就答應了，倆人於是從島的最東邊出發，沿著錯綜覆雜的坡路往上走。

跟胡維想象的不一樣，上山頂不是爬山的感覺，沿路稀稀疏疏坐落著小座的房子。

花園的門大都敞著，島上有的居民碰見他們，還挺熱情地招呼聲“節日快樂”。

雖然全是上坡路，但走久了還是會吃力，胡維特想歇會兒，奈何何塵一直催促他。

“我不在那幾天，你該不會偷懶沒去晨練吧？”何塵走在前面，回頭看他。

“沒偷懶，”胡維累得腿都邁不動了，“這個走法正常人都會累吧。”

從沙灘到山頂的垂直距離不遠，但這個路是繞著整個島一圈圈往上走的，個別坡度還不小。

然而何塵氣都不喘，體力好得讓胡維特懷疑。

“你昨晚睡了十二個小時，這才兩小時你就不行了？”何塵催他，“你這耗電有點兒快啊。”

胡維挺不爽地看他一眼，覺得越相處，何塵像是越原形畢露了。

“再走快點兒，不然上去天都黑透了。”何塵拍了一下手。

胡維咬咬牙，只能堅持往上走。

在何塵高壓政策下，胡維要死不活到頂上了，發覺人家太陽還高空掛。

一看時間五點不到，這日落他個頭啊——

“我要是不回去了，你還得繼續練習。”何塵看一眼還在氣喘的胡維：“體力這麽差，怎麽拍戲。”

“你不回去？”胡維頓時顧不上喘了。

何塵沒說話，只朝外邊靜靜看了看。

這兒挺神奇的，過了差不多二十年，還是當初的那個樣子。

這個地方的日出、清晨、正午、午後、黃昏、深夜，他全部都畫過。

“為什麽不回去？”胡維一把拉過他胳膊，“不拍《遺城》了沒關系，我們可以再接別的劇本，你本身就已經演得很好，回去好好解釋再好好演，肯定…”

胡維承認，自己真不會勸人，開口都是語無倫次的。

他只知道，演戲的何塵很好，不該就為了這事兒整個放棄。

“胡維，”何塵像有些沒反應過來，隨後眼神都像是有些軟下來：“可我把戲演砸了，大家都知道。”

“那…很重要嗎？”胡維完全沒理解，拉著他沒松手：“你演了這麽多年，也一直演得很好，偶爾出一次錯真的不算什麽。”

“但他們眼裏的何塵不犯錯。”何塵看著他，“我不是有多了不起的人，我就…”

“所以你這些年都在逼自己。”胡維瞬間明白過來了。

明白過來了，一肚子的火，但心也疼得像被壓進碎石地裏磨了好幾道。

何塵很努力，是因為他得做眾人想象中的那個何塵，那個年紀輕輕就獲獎無數、在演藝道路上一帆風順的何塵。

“何塵，”胡維語氣緩和下來，看著他：“你這樣就很好，原原本本的樣子就已經足夠好了。”

何塵也看著他，好半晌才問了句：“你這麽看我，會覺得失望嗎？”

其實就現在這個眼神，讓何塵看上去有點兒像個小孩兒，而且還是帶點兒小心翼翼的小孩兒。

何塵小時候，是不是也這樣？

胡維在心裏暗暗嘆口氣，要說失望，從住進影帝家第一天開始，就徹底失望透頂了。

“你覺得呢，”胡維伸手，像何塵以前摸他那樣摸了摸何塵的發，“你在我眼裏其實…特別棒。”

何塵聽了挺錯愕的，好半天才問：“具體是哪裏棒？”

“……”一時還真說不上來。

胡維伸手，扯著何塵兩邊嘴角往上提：“笑起來特別棒。”

何塵定定然地看著他，胡維手還扒拉在何塵嘴邊上，竟然也跟著定住了。

完了，這個提嘴角的動作像是不大妙。

胡維剛要把手趕緊拿開，何塵就兩手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。

“你昨晚，”何塵看著他，“是不是說喜歡我？”

五點的鐘聲敲響，但在島上只能隱隱約約聽見一點兒動靜。

何塵沒等胡維回答，俯下頭，在胡維嘴上親了一口。

“我沒聽清楚，你再說一遍。”何塵臉還離他很近，依然不等胡維回答，再往下親。

這口比第一口要重，但挺舒服，胡維心跳得很快，半晌都沒能說出話來。

“你不說我說了，”何塵說，“我特別、特別喜歡你，你要敢拒絕，我就追你一輩子。”

胡維看著他，像給噎著了。

看來影帝是真沒談過戀愛，這告白夠土！

“說，”何塵再次低頭，這回是輕輕含上了胡維的下唇：“喜歡我嗎？”

哎喜歡喜歡喜歡！去他媽的哪個幼兒園畢業的！

胡維煩躁得可以，伸手摟住何塵，用力吻了上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何塵會這樣依然是養母的鍋，大概是養母說過類似“以為是塊寶石，撿回來發現是塊廢料”這種話，何塵對讓他人失望這件事挺有心理陰影，會強迫自己達到他人的期望。

這個後面會仔細寫，就是我怕我腦抽忘寫了hhh

感謝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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